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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唱 // 杨虎

杨虎:男,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四川省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刊发并被转载于《中国作家》、《山花》、《四川文学》、《天津文学》、《厦门文学》、《边疆文学》、《名作欣赏》、《散文选刊》、《读者》、《文艺报》等,多次入选花城出版社、漓江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等国内年度权威小说、散文选本,多篇作品被采用为重庆、河南、雅安等省市语文高考模拟试卷试题。出版有散文集《庄稼跟我回家》、中短篇小说集《晚唱》、长篇小说《生路》等多部作品。长篇小说《生路》获成都市第九届五个一工程奖。
ta的作品

[散文] 绝 钓

                                                                   

第一声快快黄的鸣叫还没飘到村庄深处,雨滴就从天空脱落下来。一夜之间,坝上的庄稼就由黄返青。湫隘的农家院屋里里外外都生长着雨声。新卖锅盔的香味在梦里停驻整夜,到天明又不知去向了,撞进眼里来的仍是麦子的青涩时光。人们嘴里埋伏着清口水,咽下去,吐出来,心底又涩又苦: 
        天老爷,不落雨 

保佑娃娃吃白米
          娃娃长大拜谢你。

大槐树下,孩子们又喊: 
        鲢胡子,快快黄 
          娃娃要吃米花糖。 
   这是多年前关于春末夏初的印象。那时,古老的大地上生长着我们这群孩子新鲜的脚印。青黄不接的滋味被我们在村头大声呼喊出来,日子的重量似乎轻盈了许多。雨过天晴,快快黄欢快的叫声重又在坝上飘忽。快快黄是一种只闻其声,难觅其影的大鸟。从夏到秋,它都站在村庄的最高处监视着庄稼的长势,警告黄熟的庄稼不要随风逃离,然后及时提醒农人:田头的活路不等人,该磨镰了;该把犁头从墙上取下来了;趁着月色,再给栏里的老牛上两把陈香的谷草。对快快黄我们心存敬畏,那是农事的神鸟。村里生长着许多大树,快快黄就在树梢间一掠而过,我们抬起头来,它已隐没不见。 
    对神鸟我们一生抬头仰视,而对鲢胡子,我们则低下头来,巴不得浑水摸鱼。鲢胡子就是鲢鱼,因为多长了两撇胡须,在水族里俨然智者。小麦欲黄未黄的季节,一尾尾鲢胡子从石头逢里钻出来,体肥味美,我们在岸边望眼欲穿,巴不得它们游到家里的饭桌上。 
    在童谣之外,我们管鲢胡子又叫鲢巴郎,郎读啷音。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村里的孩子都喜欢这样称呼它。小孩子是村庄无人管束的另一种动物,大人们被工分和庄稼栓住时,孩子们就从家里游出来,沟边河边不知忧愁地闲逛。他们随随便便就把一条小沟细渠拦腰截住,把鲢胡子和其它的鱼们撵得鸡飞狗跳。与孩子们不同,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把鲢鱼叫做鲢胡子,他们这样叫的时候,表情严肃,而语气却透出几分亲昵,那神情,分明在说一位亲切而又值得敬重的老友。 
    沟再小,渠再细,都掩不住自己的特色:七刀堰满天飞舞着仪态端庄的豆娘;二斗渠则每隔几座村落便踞一坐磨房。新麦从田里回来,晒干了水分,就在通红的黄昏沿着弯弯曲曲的村路被一辆辆鸡公车推进磨房,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天宇下传出老远。在每一座欢唱的磨房下面,那黑黝黝的水潭深处,是鲢胡子的乐土。与乐土里成群的鲢胡子相比,孩子们在小沟小渠里碰巧捉到的鲢胡子不过是几根小得可怜的麻麻鱼罢了。 
    要问坝上每年被风吹黄多少麦子,你得去数每座磨房里小山般垒起的麻袋。 
    要问每座磨房下的水潭里游着多少群鲢鱼,你得请教村里的鲢鱼王。 
    要撬开鲢鱼王清源公皱纹般紧锁的话匣子,叶子烟不行,大曲酒不行,你得开口就从黑石河谈起。 
    郁郁的黑石河终年唱着难懂的歌。她是这片坝上所有沟渠的母亲。黑石河的故乡在山里。来到坝上,青色的河水泛起浓浓的乡愁,在翠竹簇拥的村庄群落间迂回婉转,最后恋恋不舍地调头南下。无数面貌不同性情各异的水族便随着浪花迁移或长留。在不同的季,坝上人用不同的渔具邀请它们。 
  每一座村落都因此而有了自己的传奇人物,他们各有绝活。从胡家石桥数过去,有沈氏父子的鱼鹰船,有太和场的团鱼王胡七,有爬海(螃蟹)老四……其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当数河湾村的鲢鱼王清源公。 
    漫长寂寞的冬夜,村里的老辈子们闲来无事,围拢在我家的火塘旁就着龙门阵和几捧炒得香喷喷的沙胡豆、花生米下酒。酒酣耳热之际,堂屋里热气氤氲。三皇五帝天上地下都摆完了,话题便开始转到黑石河里的渔事上来。也不知是谁首先娓娓道开了鲢鱼王的生平。人们眼里涌动着各种表情:狐疑,惊奇,羡慕……听到精彩处,满屋啧啧声。讲到凄凉处,一片长叹声。 
    和黑石河边所有的渔人都不同,鲢鱼王有三不钓:人前不钓;晴天不钓;非鲢鱼不钓。他的渔具既不是鱼杆,鱼钩,也不是鱼网,更不是那一只只黑黝黝地蹲视在船头的鱼鹰。说来奇特而又普通,就只是一根随手折下来的柳枝。每逢烟雨蒙蒙的黄昏,鲢鱼王悠闲地盘腿而坐,不时神秘地将柳枝左右摆动。一卷叶子烟在他的烟杆里徐徐缭起青烟,待青烟散尽,再从容地将柳枝提起来,一尾尾黑黝黝滑溜溜的鲢胡子便咬着枝叶上了岸。据老辈们讲,这是他家祖传的秘技,绝不传与外人。他原是州城里保泰和大药房的东家少爷,兵荒马乱的年月家里连遭棒客,按规矩奉上赎金,父母却双双被撕了票,从富甲一方转眼就沦为一贫如洗,没奈何,只得回到乡坝头干起了这钓鲢鱼的勾当,以为生计。没想到却因祸得福,土改时成分划成了一根丝的贫下中农,他也就晴天出工,雨天垂钓,一个人落得逍遥自在。 
    鲢鱼王不开会,不修房(住生产队的谷仓),不结婚。钓了鱼,就逢赶场天送进州城,换些油盐酱醋。没钓着鱼,就捏着烟杆在岸边静静地吸着,不时朝河面吐出几口烟圈。黄昏里的雨打在他的斗笠上,扑扑地响。 
    鲢鱼王的绝技听得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心里痒痒的。再见到他时,我们都互递眼色,敬畏地望着他,直到他高瘦的背影在村道上渐渐小下去。 
    大约在我上到小学三年级时,一天早上起来,听到河湾村方向传来一阵模糊的鞭炮声。中午放学回来,母亲说,那个爱在河边钓鱼的怪老头死了。 
    怪老头就是鲢鱼王。也许在母亲和大多数村人看来,他不过就是个怪怪的老头,又不爱串门,成天躲在屋里咳嗽,说是有一手钓鱼的绝活,可一辈子连个家也没安上,算什么事。葬丧的那天,我远远地跟在稀疏的队伍后面,跑着。天阴阴的,寒风似乎要吹进骨缝里。我莫名地掉下泪来。我想,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谁能用柳树枝来钓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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