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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唱 // 杨虎

杨虎:男,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四川省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刊发并被转载于《中国作家》、《山花》、《四川文学》、《天津文学》、《厦门文学》、《边疆文学》、《名作欣赏》、《散文选刊》、《读者》、《文艺报》等,多次入选花城出版社、漓江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等国内年度权威小说、散文选本,多篇作品被采用为重庆、河南、雅安等省市语文高考模拟试卷试题。出版有散文集《庄稼跟我回家》、中短篇小说集《晚唱》、长篇小说《生路》等多部作品。长篇小说《生路》获成都市第九届五个一工程奖。
ta的作品

[散文] 七姑娘

                                                                
    暮春,七刀堰的流水从黑石河里分流出来,一路倒映着金黄的菜花,穿过炊烟缭绕的竹林,将胡家石桥拦腰劈为两半。桥是七块青石板铺就的,呈半月形,卧在一波水潭上。潭底凌乱的黑石间生了青苔,一阵风过,水面曲曲折折地荡开耀眼的波纹。一只七姑娘在岸边停住,不停地振动翅膀。
    七姑娘终于觅到了歇脚的枝丫,玲珑的身体随着风的摇晃上下颤动,两只眼睛左瞧右瞧,阳光下,把人心里感染得也像汪了一潭绿水。
    七姑娘是蜻蜓的妹妹。童年的我曾杀死过无数小生灵,但对七姑娘,我却从来就不敢动一根小指头。不但不敢,每当这玲珑的精灵在我眼前翩翩飞过时,我就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母亲告诉我,七姑娘是坝上人的叫法,在母亲的家乡,人们管这种小小的蜻蜓叫豆娘。
    俏生生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老气的名字,我不明白。母亲说,豆娘的故事十分凄凉,因为被在京城做官的丈夫抛弃,就想化作一只鸟,飞越千山万水,去京城看看哪个负心郎,在他面前唱起家乡的山歌,盼他回心转意。豆娘飞啊,飞啊,却始终飞不出家乡那高高的山岭,豆娘在溪边一照,才发现自己的翅膀小得可怜,连蜻蜓也比不上。豆娘这才知道观音娘娘将自己在月下的许愿弄错了,她在溪边伤心地哭起来。
    后来呢?
    后来?母亲要去二婶家帮忙打麦子了,就说, 你各人去想。
    这是母亲家乡的传说。母亲的家乡在山里,一道清亮的溪水从高高的岭上淌下来,在门口哗哗地响。母亲讲豆娘的故事时,眼里淌着清清亮亮的眼神,隐约着浅浅深深的笑意。和豆娘一样,母亲也是山的女儿,刚到坝上时,母亲走路总要将脚高高提起,重重放下,传为村里的笑谈。为了和村里人搞好关系,母亲在农忙时节总要主动帮左邻右舍栽栽秧看看水什么的,一年年过去,母亲就像村头那棵枫杨,将根深深地扎进了胡家石桥的土壤里。
    那时候我还小,况且我在坝上出生,怎么能明白母亲心中的那些微妙。村里的孩子成群结伙地在沟边田边玩耍,在河坝里放牛,在月光下跳房。我家没有给生产队喂牛,在娃娃群中搭不上话,只得常常跟着打草的母亲在七刀堰边转来转去,这样一来,我就发现了七姑娘的秘密。
    七刀堰是一条人工渠。村子下方有一坝野地,荒凉地长了一片荆棘。荆棘后面,是曾被村里人视为禁地的长坟茔。这长坟茔原是村里大户人家埋葬历代祖先的风水宝地,后来这户人家渐渐衰落下去,到最后一个老人去世时,竟连一个端灵的后辈都找不到。尽管如此,那大大小小几十座坟墓依然静静地历经了无数风风雨雨,从前清的龙旗到民国的枪炮,再到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革爆发,杂草丛生的坟群在一座班驳的牌坊后面日夜倾听着黑石河的涛声。一九七二年我四岁,村里的干部们决定要抓革命,促生产,便拉倒牌坊,将长坟茔开了荒,于是就有了这条从黑石河里引过来灌溉的弯弯曲曲的七刀堰。
    严格说起来,七刀堰比我还小了几岁。可几乎所有的河流一出生就都显得既年轻又苍老,仿佛总在深沉地思索着什么。七刀堰约有两丈来宽,清亮的流水哗哗作响。一年四季,岸边总开满叫不出名字的五颜六色的野花。轻轻盈盈的七姑娘从春天里飞来,在水面上,在花丛中,像阳光撒下的朵朵花瓣。说也奇怪,七姑娘悲惨的传说从未在我心里唤起过伤感或凄凉,相反,随着年岁渐长,她精灵般的身姿却将我从野蛮蒙昧的状态中一天天拯救出来,让我在一个叫美的女神面前明白了自然与人的诸多道理。
    不谙世事的孩子还处在半人半兽之间,常常把自己等同于一条狗,一头牛,一只老虎——其憨态固然可菊,而蛮性一旦发作,其残忍程度却也非常可怕。我就曾经用一根麻绳将歇在竹林里的麻雀的脚栓住,待它张开翅膀冲向天空,便一把将它扯下来,自己却乐得哈哈大笑。那时候不仅仅是我们这些孩子,大人们之间也相互斗红了眼。在一次批斗会上,村里一个又瘦又矮的民兵就一脚踹断了一个四类份子的肋巴骨。在那些闹哄哄的岁月里,胆怯而善良的母亲常常带着我远远地躲到黑石河边,反复叮嘱我不要跑远,然后一个人打草去了。半人多深的野草渐渐就淹没了她的身影。我孤零零地站在高高的河堤上,村外的晒场上传来让我似懂非懂的许多人的呼喊。我凝视着黑石河,温暖的阳光流动在它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阳光下,滚滚波涛隐约着黝黑的脊背,仿佛是犁开了岁月,一路挣扎着涌来。黑石河太宽太深太重了,它的音色我还无法听懂。我转过身,朝着细细的七刀堰弯弯曲曲地走去。一只七姑娘在我面前飞起、停住,然后朝着上前方的阳光飞去,仿佛为我引路似的,飞飞停停,不时还扭动尾巴,纤长的身体摆着优美的曲线。
    走到田野深处,在水流拐弯的地方,我停住脚步,眼前漫天飞舞的都是七姑娘。黄的,黑的,绿的,蓝的。淡黄的,油黑的,翠绿的,湖蓝的。舞着,停着。收拢翅膀,歇在风中轻晃的草尖上;舒展双翅,在水面咬开圈圈涟漪。涟漪远去,一群七姑娘撵着它波光闪亮的水纹,斜飞,正飞,无声无息地飞,她们轻轻盈盈就把阳光变成了一片片舞蹈着的彩色花瓣。
    在我的印象中,七姑娘从来就离嘈杂的村庄远远的,她们对七刀堰情有独钟,她们只把身姿展现在清清亮亮的水中,她们飞累了舞倦了,就在水边停歇下来,凝视着水中的自己。她们的眼里有水莹莹欲滴,那不是泪水,泪水是在人世间浸泡出来。你和她们的目光相连,那清澈的水滴就注进了你眼里,再回头看看世界,你的目光就柔和了许多。
   七姑娘在阳光下飞过来飞过去,你心里软软的,类似那种在异乡突然遇到了亲人,心里堵得又酸又甜的感觉。
   母亲打了一大背篓草,在夕阳下远远地向走来,到我跟前,却见了我噙了满眶的泪水。母亲吓了一跳。我却指着满天飞舞的七姑娘,喃喃地说:七姑娘,七姑娘——
   我是想说,七姑娘怎么这么美,这么美……
   母亲在夕阳下轻轻地说:她不叫七姑娘,叫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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