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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器 // 吕虎平

吕虎平(1973年~ ):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首批签约作家。现居成都。出版散文集《棉花》《吹进院墙的风》《散碎阳光》《篇十二》,诗集《镜与像》,长篇小说《单面人》等。作品收入《2010年中国散文年选》《稻草人的信仰》《九十九极》《九作家散文选》《中国散文名家散文精选》《我的恋爱》等多种选本。曾获西安市百名骨干艺术家荣誉称号、首届《手稿》散文奖、《十月》《延安文学》联合征文散文奖等。
ta的作品

[散文] 一路向东

 

 

那年,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年龄,爱情正以它特有的轨迹在我的内心鼓荡。它的开始与结束,仿佛两条铁轨,在漫长的旅途中,有时平行,有时相交。然后,像一只漂浮的船,一直往东、往东。四面漏风的大巴,挡不住蹦跳的心。漏进来的不仅仅是风,还有扬起的黄尘和黄尘中隐匿的泥土香。是的,是泥土的芳香,是从大地肌肤里涌动的暗潮。

从细柳往东,郭杜是绕不过的,有一段情感,难以从记忆的深处抹去。我多次奔走在郭杜的路上,结局却像一首诗写道:“她结婚了,新郎却不是我。”

那段时间,我一直奔走在这条路上,耳边清晰地响着引擎的嗡嗡声和轮胎碾压路面的噼啪声,又急又大的声音震荡着空气,像电光石火。窗外的庄稼,成了飞速流动的风景。麦子、玉米、大豆、高粱,还有忽高忽低的树木向眼前扑来。它们在季节里变化着,在车窗外流动着。大地对任何蓬勃生长的生命,有着无穷的引力我看到那些树木、庄稼,在身体的末端发生了弯曲,它们低着头,又呈现出顽强的、向上的力量。道路把庄稼犁开一道口子,大巴车穿行在这道裂口上。

巴车仿佛真正找到了它的舞台,异常兴奋,一路上疾驰如飞。它破烂不堪,咣当咣当地响着,颠着。前档玻璃旁竖着的那块木板被颠掉了,司机又把它竖起来。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义井韦曲或秦镇西安。这是两路车的标示牌,细柳和郭杜夹于它们之间。像交叉线上的两点,一些站名在这两路车之间变换着、交替着,形成一条固定的线。这条线如同无休止的破折号,郭杜恰如破折号间的休止符,在我的记忆里跳跃。细柳的西边,这两路车就分道扬镳了,义井往北,绕过沣惠渠,折向沣河岸边;秦镇沿着沣惠渠向西南而去,到沣河桥头。这好像是一种暗示,预示了故事的结局。

前不久,和非击骑单车去郭杜,有一根鹅羽开始在心里撩拨,淡淡的疼,淡淡的痒。既往的事,如跳跃的线偶,在眼前一牵一串。我闷头嚼着烤肉,硬硬的,有些干涩。非击并没有觉察出我突然的沉默寡言,他不时端起杯,和我碰杯。我心不在焉,那酒浇得我不知所措。郭杜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镇了,规模向外扩张了许多,原本路两边的农田,修成了纵横宽阔的沥青路,路两边高楼林立,充塞着浓厚的商业气息。老街倒是还在,总有些东西是会保存下来,譬如记忆。

人不能总是回忆,不能习惯于沿着记忆的蛛网去追溯往事。那些被岁月打磨得不再新鲜却还未全然消失的痕迹,很容易在内心里筑下一个巢穴,那是被保存、守护的巢穴,仿佛一柄锋利的刀子,再次刺痛愈合的伤口。
  仿佛这一生注定了的,必须往东,继续往东。再往东就是韦曲,韦曲是唐时的韦庄,现在是县城所在,我很少去。在郭杜镇我就改变了行走的方向,折向西安。一个人行走的方向最容易被忽略,也会因某个特定的原因被改变,走着走着就没了目标。中学时期,我在韦曲参加了一次会议,第一次走进韦曲镇。三天的会期,让我见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人和事,还有被遮蔽了的生活。他们慈祥、和蔼、善谈,他们让我懂得了,我们眼里所看到的还应该更多。那次参会的代表,大多来自于机关、工厂、乡镇,还有农村青年。休息的时候,大家在礼堂娱乐。一位领导也参与进来,他演唱了几首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小汽车》《丢手绢》,大家齐声笑,还有和他熟悉的人打着口哨起哄。我把开会期间的日记拿给她看,让她分享我的快乐。那时,我对她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我把我的一切都会变成文字,寄给她,和她共同分享。
  郭杜到了,郭杜到了。售票员的语气短促,节俭,没有多余的话缀挂在后面。她只是说,郭杜到了,郭杜到了。快下,快下。那种不耐烦,让你以为脚未站稳就该抽逃了。我对这些似乎没什么感觉,只要能坐上去郭杜的车,就无比高兴了。

把头在我的肩膀上,长发被风扬,拍打我的胸口、脸颊一股薄荷的清香,漂浮着、弥漫着,像流荡在春天里的气息。我的心被她乌云似的长发拍打着,仿佛擂动的鼓。我想搂紧她,想亲她白皙的额头,但我没有。我忧郁着,内心又撞击着。我下意识地拽进了她柔滑的手,我能感到自己蹦跳的心,也能感到她急促的呼吸,仿佛奔突在荒野中的兔子。有时,我依着她,听她轻轻噏动的鼻息,内心便如电流划过,簌簌地,热血向上蹿升。

那年,她转学到郭杜镇中学,两颗互相牵念的心,两双相携的手,在不确定的未来的旅途上,犹豫着、茫然着,憧憬着、想往着。在郭杜,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周末,给我留下的都是一些甜蜜而模糊的记忆。

秋深了,最后一株挺立的向日葵也枯萎了。风越来猛,越来越凛冽,把大把大把发黄的树叶吹得打旋。我们就这样缓慢地行走在郭杜的街道上,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是落叶的喘息。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是一种让人不能安静下来的气息。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一张将淑女这个词的全部含义清晰表现出来的脸。她的影子不断在我的生活中聚焦,慢慢变厚,最终叠加为我内心难以割舍的痛。


  人总会经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在韦曲,我租住在皇子坡的民房。一个人的夜晚,赤身躺在床上,爱的渴求会戛然而至。爱的幻想是汹涌的,刻骨铭心的。但我强压着,不让自己分心。母亲以为我专心一意地读书,专心虽能说上,但却不够一意。读书之外,我还沉浸在爱情朦胧的想象中。房东如打鸣的公鸡,天不亮就开始哼哼唧唧、哼哼唧唧。起初我以为她拖着呻吟的病体,接着我听到了男人粗粗的喘息,仿佛爆发的火山,释放出无尽的能量。然后又归于平静,然后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们起床了。他们是打鸣的鸡,他们打鸣的对象是自己。女人不在的时候,男人就会邀一帮年轻人,在他家高谈阔论。他们就着小菜,大口喝酒,肆无忌惮地笑。酒酣的时候,他们信口开河,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有时,他们的话题就集中在女人身上,很多话题都让我脸红,心燥。
  皇子坡是少陵原的一部分,面对着杜牧的樊川。坐在塬头,坐在夕阳里,开阔的视野,使我的灵智如一湖清波,澄明地映出生命的未来。一只鸟迅疾地飞掠而过,又一只鸟翩然而来,它们在寻找一处安静的栖所。它们不停地飞翔,不停地寻找。汽车鸣笛而去,又呼啸而来。看着街道上匆匆的人流,似乎在无序地穿梭,其实,人人都有自己行走的目标。有一个老人站在塬畔,一直望着远方。她天天站在那里望着,仿佛一只渴盼翱翔的大雁。她嘴里絮絮叨叨,吐字含混不清。我知道她是一个疯子,或许,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渴盼着什么。我一直生活在关中道上,突然住在高原,感到既新奇,也有许多的不适应。晚饭后,走出房子,坐在塬头看书,我的情绪有些飞涨。压抑和渴望,让我的内心会突然如泄闸的洪水。我破着嗓子吼《骏马奔驰保边疆》,吼《在那桃花盛开的村庄》,还有《北国之春》,我恨不得把那些拖腔的,高难度的歌全吼出来,像要排挤出内心淤积的气。
  朋友写过一篇散文叫《走着走着花就开了》,光题目就让我怦然心动。你想象着这样的感觉,走着走着,走着走着,那花就悠然绽放,多荡人心魄。这样的感觉来自于我继续往东。继续往东,对,继续往东,我到了白鹿原来。有一句广告词:在你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了谁。这句广告词让我有着雷击的滋味。在这里,我的生活有了新分支,不敢轻易回忆,曾经的浪漫会在一刹那间漫天飞舞,撞开记忆深处最幽谧的那扇大门。

在白鹿塬畔,我认识了另外一个女孩,她善良,开朗,善解人意。那时,我们的心灵实在是一间风雨飘摇的小屋,那些对未来充满的恐惧、惊慌,早已填满了小屋的每一个空间。一粒粒泪花在拇指间静悄悄地开,仿佛清晨氤氲的露珠,汇聚成暗夜里一滴滴的叹息。塬畔有野石竹花,紫色的,橘黄的,艳丽的花朵,着白色的裙边,像张开的小喇叭一丛一丛地绽放着。正是秋深,四野已呈现出萧瑟状,有了这艳丽的石竹花,春天的气息似乎还涌动在季节里。我多次去过白鹿塬,她家成了我困乏歇脚之所。一次,我们迷失在鲸鱼沟的野竹林里,无法找到回家的路。我第一次感到了迷失带给我内心的焦虑、急迫和恐惧。我拽着她的手,我要让一个男人的坚强给她以安慰,我要用我的大手祛除她内心的恐惧。她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浸出了汗,粘在我的手心。我鼓励她,没事的,我们能找到回家的路,我们会走出这密密的竹林。
  后来,我还有过多次向东的记忆,但所有的记忆,仅仅是惊鸿一瞥。火车咣哧咣哧地响着,几乎震碎了我所有的梦,它载着我对未来的幻想,最终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那次,我和她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她依偎在我的肩上,一如当年依偎着我肩头的另一个她。后来,她突然就不见了,我们成为陌路人。在她消失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很平静,静得如一潭冬天的水。当爱情到了这样的程度,是该走向末路了。别了,爱情!一切都将失去,唯有生活是实实在在的。
  生活往往会突然打个弯。我一路往东的时候,在白鹿塬突然转向秦岭脚下的引镇。我在这里败走麦城。高考前一晚,租住的民房被人在凌晨踹开,我只好在大街上流浪。我一家一家敲着门,寻找可以收留我的人家。凌晨3点,有一个老大娘向我敞开了大门,我一辈子都感激她。第一门课考砸了,那天我头疼欲裂;考英语科目,不知是哪一环节的疏忽,将艺术类卷子错发给我们。我向监考老师提出卷子有问题,监考老师置之不理。过了半个小时,才接到通知,收卷子,再与艺术类交换。发到手上的卷子,真是被那些艺术的考生艺术化,赃污不堪,错误百出。我报考的是外语类,英语考得竟然羞于向人言说。我崩溃了,我几乎要放弃后面的考试。就在我滑向绝望的边缘的时候,她出现在引镇的大街上,仿佛一袭清风,带给我无限力量。她说,我相信你,能行。我要落泪了,我想依偎着她痛苦一场。一个大男儿,此时的内心不知道有多脆弱。
  和每一个即将到来的黎明一样,我的生活开始升起大片的水汽,丝丝缕缕徘徊不去,像一片墨绿的薄荷,让我总沉浸于既往的回忆中。在韦曲镇读书的日子,寂寞难耐,我的生活在无边的重复里徘徊。喧嚣的生活,更增添了我的孤独。望着塬下的街道,纵横交错,还有远处的村庄和围绕着村庄的稻田。她已进了西安,她成了我走进西安的原动力,让我对城市有了更多的渴盼。在周日,我很少回家。我坐在塬头,背书,最讨厌的两门课程,让我背得滚瓜烂熟。我调剂自己困倦的方式是吹口琴。口琴是她送我的,我吹着口琴,内心便多了温馨和浪漫。我穿着她织给我的毛衣,捱过了一个又一个冬日的寒凉。春天是从一阵暖风开始的,它吹在脸上,像锦缎一样温柔,阳光蓬松,照得人两脚发软。春暖了,各种各样的树木发芽开花了,一片蓬勃向上的景象,绽放在少陵原畔。她经常在周末来看我,我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那时没有电话,只有写信,在信里诉说着互相的思念,约定下周见面的时间。想起来那时的爱情真是纯洁啊。然而,再纯洁的花朵,也会在季节的风浪中枯萎、凋谢,我们就是那无果的花,只是在春天里绽放一方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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